摄影/李小军
在湖南雪峰山，有这么一个小族群历经千转百回的迁徙，不惜与主族分离失联，甘愿被群山叠嶂屏闭，藏匿隐居在云遮雾罩中，这个小族群被族学家戏称为“被世界遗忘了的民族”——雪峰山花瑶。正是这个族群视大山为封闭匿踪的坛子里竟窖藏着上古文明遗存。
摄影/王思雨
上世纪八十年代，闪亮世界眼睛的两道熠熠光芒，都是来自神秘的雪峰山。一道 光源是距今7800年前“高庙遗址”的发掘，被文史界惊呼为“上古文明之都”；另一道则是把上古文明藏纳在女儿箱里的“雪峰山花瑶”，族史学家称之为民族学研究的“活化石”。
“梅山娘娘”又称：玉池金母 摄影/陈少凯
无论是“上古文明之都”还是族学“活化石”，它们之间的文化根脉是贯连相通的。贯穿二者文化脉承的属性，“高庙遗址”中的巫·傩文化元素，恰恰是打开“雪峰山花瑶”古文化现象不解谜题的密钥，所谓“谜题”就成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，捅破了便简单明了。
神木―通天建木 摄影/陈少凯
巫·傩文化源起农耕文明对大自然的崇拜，是人类探索和敬畏大自然的高级文明体现。古人崇拜“鸟种兽耕”众千世界护持生存；崇拜“太阳神”赐予光明驱逐阴暗；崇拜“上天诸神”降甘风雨滋养群生；崇拜“自然灵”四季分明彰显生命轮回；崇拜山川江河、树木花草……在大宇宙天体的大环境下，人体就是小宇宙的天体；天人浑如一体，和谐庶恵群物。上古文明对大自然的认知和师法自然的文化理念，成就一个民族世代传承的思想崇拜。
华夏战神―蚩尤 摄影/陈少凯
雪峰山花瑶，一个没有文字且习俗怪异，不与外族联姻，祖脉宗源失考，语言、风俗、服装、神祇信仰均与其他瑶苗不相通，民俗中仍残存着母系氏族的遗风，信奉原始宗教——“崇木为神”的奇特民族。花瑶最具灵魂魅力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，是被人类美学始祖华胥，赋予了“花魂”的女人。花瑶，正是因为其女人花俏艳丽而得名。
老鼠娶亲 摄影/陈少凯
花瑶文献记载本族历史亦可查考的资料，是清未时期由本族裔奉德芳撰著的谱书《瑶族罩贴》，其开篇云：“自古至今遥遥上下几千岁，年深月久历历前后数十余朝，难予领读之书，略知历史，查观木本水源。” 作者对于本族历史、文化、族宗起源也是罔罔然然一头雾水，所记载大多是自唐宋以后瑶裔迁徙的过程，其中有些章句也不乏是依据传说的推断。至于花瑶各姓《族谱》基本上是以《瑶族罩贴》为蓝本续史。
任何文化现象都有其特定历史背景下的表现形式。花瑶以挑绣方式承续上古人文表达，以象形、会意、图示、隐喻等形式，记录人与天地之间的各种信息和历史表现。可以说花瑶是从上古时期筚路蓝缕行走而今的活史书，这本上古遗篇残章，留存在花瑶习俗中或被女人穿戴在身。如民风中：瑶女对男性裤裆里强塞热火灰“炒毛粟壳”、在男人大腿上威猛“墩屁股”及“打滔”等习俗中都残留着对生殖崇拜；婚礼上对媒公“打泥巴“ 寓意着财富象征是农耕文明的遗风；花瑶男女到了十三、四岁便可说媒成亲或“抢婚”生育，却是古人为壮大部落人口的繁衍举措……这些怪诞古俗令外界惊异不已。
让人拍案叫绝是花瑶女的服装，集天地灵秀，化无形为有形，师法自然之美，充分展示出瑶族先祖们的超凡智慧。
花瑶标志性的物件，就是女人头上的硕大宽檐帽。帽子以红黄绳线编织成约一指多宽的双色彩带，在头上层层盘绕成极其夸张，形状如倒扣的斗笠，恰似头上顶着一轮红日，㡌檐后一缕缕五色长飘带是晴空中的彩虹。红黄是火的颜色，主宰生命的能量，在巫医理论中头部本是人体小宇宙的太阳，火红花瑶帽亦隐喻“太阳神”的化形。
花瑶女的服装，裙子是统一制式，外衣分别有三种颜色：纯蓝和纯白两色为日常服，另一色是春绿新娘婚服。纯蓝色象征初晴如洗的蔚蓝天空；白色则是天空中飘浮着的白云；春绿色新娘服则代表孕育生命的季节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新娘服就是向生命致敬的礼服，一生只能穿两次，既新娘结婚时穿过后便收藏于女儿箱，直待暮月西沉时做寿服穿。
紧束腰际的挑绣腰带，以红黄为主色配以金银亮线点缀，是一抹天空挂帘的赤霞，也是天地阴阳的分割线，有着“气之轻轻上浮者为天，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”的自然之别。
花瑶女的裙子是紧身围操式，准确来讲就是一块很考究的围布，以黑色或藏青色布料为挑绣的打底布，分为裙头、裙面、裙操、裙边，是花瑶服装中承载文化信息量的重彩之地。裙头上白下黑连接着裙面和裙操。裙头顶层白布喻意大地之上的灵气白光，白布下面连接的黑布则是滋生万物的大地。
裙布两头各拼接着色彩艳丽约40厘米宽的裙操（瑶语称之“那宫蒲”），裙操在身体正面分中处紧紧搭叠围身。裙操主以红色次以黄绿色绣横条花纹，象征照耀在大地上的阳光。
裙面（瑶语称“拉棕桐）挑绣以黑底配白是为图案的层次留白，显示美感效果，白线挑绣出各式各样的图案，则表达大地上的人文现象和自然形态。裙下摆约5厘米宽的红布为裙边，起到呼应服装的整体色彩搭配，也诠释出阴赖阳生的自然关系。一裙双页缝接并绣有完全相同的两幅图案，喻示事物都有对应的两面性。绑腿以黑色为底绣以红黄横条形图案，鞋以黑色或红色绣花为主。
花瑶服装不同颜色代表各自不同的含义，如：红黄象征火焰和阳光、黑色代表大地、白线绣图表示人文和自然形态，以及仿生蓝天、白云和春季都是崇拜“自然灵”的化形。
花瑶女挑绣从不在绣布上预描，所有精美图案都记在脑子里，随手起针走线，靠数绣布纬线匀称分针。挑绣和服装制作过程中的图案、颜色、款式、穿戴皆有严格讲究且不能随意改变，瑾守数千年不更的族规。
花瑶的挑绣图案，如今分为两种，一种是秉承传统的古绣图；一种是东施效颦所谓改良的新绣图。古绣图是传承下来的图腾，是历史根脉的符号，对研究瑶族文化极具历史价值！如古绣图中：一棵大树每层对应的树枝上均有一只太阳鸟。这是传说中的神树——通天建木，与“三星堆遗址”出土的黄金“通天建木”，有着文化属性上的必然联系。在巫文化观念中，人是“上可通神，下可安灵”游离天地之间的使者，灵魂往生天界的通途就是“通天建木”。花瑶原始信仰中的“崇木为神”就是源自“神木”传说。
另有一幅很有意思的古绣图：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，头上戴着象征部落权威的牛角冠，身披武士带，双臂戴护腕，左手挚龙，右手握着长兵器。这么威武霸气的神人，竟被释解为“哪吒闹海”，这是岀自明代·许仲琳《封神演义》中的人物，与瑶族历史渊源不搭边也无可链接。如从苗瑶历史传说中据迹钩沉，这是一幅“英雄图腾”，类似国家领导人的标准像，这人物应是九黎族人文始祖、蛮疆霸主、号称“华夏战神”——蚩尤。
在古绣图中最神秘而罕见：是一个完全穿着瑶苗服式的女神，驾驭“太阳鸟”火凤凰飞天。这幅图极具民族特色，与神话传说中裙衣飘逸的女神，有显著的不同。花瑶本族人只知道称其为“仙女娘娘”。但凡在传说中能称得上“娘娘”，都是大神级别，如：女娲娘娘、王母娘娘、天后娘娘。雪峰山前称是梅山，秦汉时期称这一区域的九黎后裔为“梅蛮”。从文化属性上论，这“女神”应是梅山文化传说中的“梅山娘娘”，居住昆仑山，因山峒之峰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奇景“琼瑶天池”，故又称其为“玉池金母”。
绣品中的“花”图案是巫文化中“花灵图腾”。老鼠娶亲图则是对“生命繁衍力”的崇拜……
花瑶女不仅是引喻天地阴阳的缩体，也是上古人文的载体。读懂花瑶把脉上古，尽管岁月可以雾化历史诉说的记忆，却不能扼杀文化脉博的跳动，这就是文化传承的渾元力。（文/陈少凯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