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我十岁时离开老屋到现在，已经整整三十四年了。老屋，还有老屋门前的大青石，却还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。
老屋坐落在小村子中间，是一座古老的木房子，虽不很高大，却还算宽敞。屋门口，有一块平整的大青石，出门进门，我都要踩在这块大青石上才能够跨过门槛。说老屋宽敞，是有个前提的。这前提就是，如果老屋只住我们一家人的话。实际上，老屋有四间房子，我家只占两间，另外两间，住着另外一户人家。我家这两间房，一间用作伙房，一间就是睡房了。
两间房加起来，充其量六十个平方。六十个平方住一家人，而且还是一家农民，农民家里，谁没有一些瓶瓶罐罐、锄头镰刀、水桶柴灶之类呢。所以，在别人看来，房子显得很逼仄。但那时，我还很小，在很小的我眼里，它却一点儿也不窄小。不但那时不觉得它小，就是现在，如果能让我回去住，我想我还是一点儿也不会嫌弃它窄小。
可是，哪里还回得去呢。房子早已经卖给邻居，卖给邻居也就罢了，如果房子还在的话，我还是可以常回去看看。问题是，邻居早已经把它拆掉，将腾出来的地儿和他家老房子的地基并做一块，在上面建起新的洋楼了。只有当年门前的大青石，我幼年时每天踩踏着出门进门的，还默默地伏在人家洋楼的围墙下，孤寂而落寞。
孤寂而又落寞的大青石，你一定还记得，记得我们之间的许多小秘密。
那时候，生活很苦，不要说各种好吃的，就连饭，也常常不能吃饱。虽然每餐煮的饭不多，不够我们全家吃饱，但每餐吃饭之前，娘都要先盛一点出来，放在餐橱里，留作“饭种”，等到下一顿做饭时，再把这些“饭种”放进去一起煮，说这样煮出来的饭会多一些。我不知道娘这样做能不能真的让饭增多，但我肯定知道娘这样做能让我吃到肚里的饭增多。不错，你猜对了，我常常偷偷地去弄那些“饭种”吃。当我疯玩了半天，变得饥肠辘辘时，我就会悄悄潜回家里，踏上那块青石，蹑手蹑脚地打开门，小心翼翼地进去，偷“饭种”吃。我连手也不洗，抓起饭团就往嘴里塞，那种惶恐却又满足的感受，至今还刻在我脑海里。静静地伏在门外的大青石，你一定听见了我“砰砰”的心跳和我“咕嘟”的吞咽声吧。
当然，我再饿，也还晓得分寸，往往只偷吃一两口，尽量不让“饭种”露出被人动过的迹象。我知道，偷吃多了，甚至吃完了，爹娘肯定会发现，爹娘发现了，肯定会训斥我。所以，我一直很小心，多年偷吃“饭种”，一直没有被发现过。我尽量克制自己少偷一点吃，并不表示我不惦记着那点“饭种”，我还有别的方法呢。估摸着娘快回家做饭了，我不管在哪儿疯，一定一阵风似的赶回家里，等娘淘米时，我就站在她身边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娘说些话，今天哪个哪个又打架啦，哪个哪个又偷毛桃吃啦，娘就问：“你呢？淘气了吗？”这时，我往往一脸骄傲地回答：“我才不呢！”我嘴里说着话，眼睛却盯着娘的手不放，娘往往就会从饭锅里，拣出一小块还没捏碎的“饭种”塞进我嘴里，算是对我不淘气的奖励……静静地伏在门外的大青石，你一定看见了我的骄傲和幸福吧。
艰难的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慢慢地，我长大了。长大了的我，渐渐地懂得了爹娘的辛苦，另外呢，生活也逐渐改善了，虽然还是苦，但我也不致饿到再偷吃“饭种”了。说也奇怪，从我不再偷吃“饭种”以后，娘也就再也不会特意地留下“饭种”了……
我十岁那年，爹娘发狠选了个屋场，在新屋场另外盖了一所新房子，而把老屋卖给了邻居。从此，我就远离了老屋。可是，老屋，还有老屋门前的大青石，却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……
（付小君 邵阳市洞口县岩山镇朝阳小学教师）
